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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》(崇祯本)








                 第七十五回  因抱恙玉姐含酸 为护短金莲泼醋
 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诗曰: 

                    双双蛱蝶绕花溪,半是山南半水西。 
                    故园有情风月乱,美人多怨雨云迷。 
                    频开檀口言如织,温托香腮醉如泥。 
                    莫道佳人太命薄,一莺啼罢一莺啼。
  
话说月娘听宣毕《黄氏宝卷》,各房宿歇不题。单表潘金莲在角门边,撞见西门庆
,相携到房中。见西门庆只顾坐在床上,因问:“你怎的不脱衣裳?”那西门庆搂
定妇人,笑嘻嘻说道:“我特来对你说声,我要过那边歇一夜儿去。你拿那淫器包
儿来与我。”妇人骂道:“贼牢,你在老娘手里使巧儿,拿这面子话儿来哄我!我
刚才不在角门首站着,你过去的不耐烦了,又肯来问我?这是你早辰和那歪剌骨商
定了腔儿,嗔道头里使他来送皮袄儿,又与我磕了头。小贼歪剌骨,把我当甚么人
儿?在我手内弄剌子。我还是李瓶儿时,教你活埋我!雀儿不在那窝儿里,我不醋
了!”西门庆笑道:“那里有此勾当,他不来与你磕个头儿,你又说他的不是。”
妇人沉吟良久,说道:“我放你去便去,不许你拿了这包子去,与那歪剌骨弄答的
龌龌龊龊的,到明日还要来和我睡,好干净儿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使惯了,你不与
我却怎样的!”缠了半日,妇人把银托子掠与他,说道:“你要,拿了这个行货子
去。”西门庆道:“与我这个也罢。”一面接的袖了,趔趄着脚儿就往外走。妇人
道:“你过来,我问你,莫非你与他一铺儿长远睡?惹得那两个丫头也羞耻。无故
只是睡那一回儿,还放他另睡去。”西门庆道:“谁和他长远睡?”说毕就走。妇
人又叫回来,说道:“你过来,我分付你,慌怎的?”西门庆道:“又说甚么?”
妇人道:“我许你和他睡便睡,不许你和他说甚闲话,教他在俺们跟前欺心大胆的
。我到明日打听出来,你就休要进我这屋里来,我就把你下截咬下来。”西门庆道
:“怪小淫妇儿,琐碎死了。”一直走过那边去了。春梅便向妇人道:“由他去,
你管他怎的?婆婆口絮,媳妇耳顽,倒没的教人与你为冤结仇,误了咱娘儿两个下
棋。”一面叫秋菊关上角门,放卓儿摆下棋子。两个下棋不题。 
  
且说西门庆走过李瓶儿房内,掀开帘子。如意儿正与迎春、绣春炕上吃饭,见了西
门庆,慌的跳起身来。西门庆道:“你们吃饭。”于是走出明间李瓶儿影跟前一张
交椅上坐下。不一时,如意儿笑嘻嘻走出来,说道:“爹,这里冷,你往屋里坐去
罢。”这西门庆就一把手搂过来,就亲了个嘴。一面走到房中床正面坐了。火炉上
顿着茶,迎春连忙点茶来吃了。如意儿在炕边烤着火儿站立,问道:“爹,你今日
没酒,还有头里与娘供养的一桌菜儿,一素儿金华酒,留下预备筛来与爹吃。”西
门庆道:“下饭你们吃了罢,只拿几个果碟儿来,我不吃金华酒。”一面教绣春:
“你打个灯笼,往藏春坞书房内,还有一坛葡萄酒,你问王经要了来,筛与我吃。
”绣春应诺,打着灯笼去了。迎春连忙放桌儿,拿菜儿。如意儿道:“姐,你揭开
盒子,等我拣两样儿与爹下酒。”于是灯下拣了几碟精味果菜,摆在桌上。良久,
绣春取了酒来,打开筛热了。如意儿斟在钟内,递上。西门庆尝了尝,十分精美。
如意儿就挨近桌边站立,侍奉斟酒,又亲剥炒栗子儿与他下酒。迎春知局,就往后
边厨房内与绣春坐去了。 
  
西门庆见无人在跟前,就叫老婆坐在他膝盖儿上,搂着与他一递一口儿饮酒。一面
解开他对襟袄儿,露出他白馥馥酥胸,用手揣摸他奶头,夸道:“我的儿,你达达
不爱你别的,只爱你到好白净皮肉儿,与你娘一般样儿,我搂你就如同搂着他一般
。”如意儿笑道:“爹,没的说,还是娘的身上白。我见五娘虽好模样儿,皮肤也
中中儿的,红白肉色儿,不如后边大娘、三娘到白净。三娘只是多几个麻儿。倒是
他雪姑娘生得清秀,又白净。”又道:“我有句话对爹说,迎春姐有件正面戴仙子
儿要与我,他要问爹讨娘家常戴的金赤虎,正月里戴,爹与了他罢。”西门庆道:
“你没正面戴的,等我叫银匠拿金子另打一件与你,你娘的头面箱儿,你大娘都拿
的后边去了,怎好问他要的。”老婆道:“也罢,你还另打一件赤虎与我罢。”一
面走下来就磕头谢了。两个吃了半日酒。如意儿道:“爹,你叫姐来也与他一杯酒
吃,惹他不恼么?”西门庆便叫迎春,不应。老婆亲到走到厨房内,说道:“姐,
爹叫你哩。”迎春一面到跟前。西门庆令如意儿斟了一瓯酒与他,又拣了两箸菜儿
放在酒托儿上。那迎春站在旁边,一面吃了。如意道:“你叫绣春姐来也吃些儿。
”迎春去了,回来说道:“他不吃了。”就向炕上抱他铺盖,和绣春厨房炕上睡去
了。 
  
这老婆陪西门庆吃了一回酒,收拾家火,又点茶与西门庆吃了。原来另预备着一床
儿铺盖与西门庆睡,都是绫绢被褥,扣花枕头,在薰笼内薰的暖烘烘的。老婆便问
:“爹,你在炕上睡,床上睡?”西门庆道:“我在床上睡罢。”如意儿便将铺盖
抱在床上铺下,打发西门庆解衣上床。他又在明间内打水洗了牝,掩上房门,将灯
移近床边,方才脱衣裤上床,与西门庆相搂相抱,并枕而卧。妇人用手捏弄他那话
儿,上边束着银托子,狰狞跳脑,又喜又怕。两个口吐丁香,交搂在一处。西门庆
见他仰卧在被窝内,脱的精赤条条,恐怕冻着他,又取过他的抹胸儿替他盖着胸膛
上。两手执其两足,极力抽提。老婆气喘吁吁,被他(入曰)得面如火热。又道:
“这衽腰子还是娘在时与我的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的心肝,不打紧处,到明日铺子
里,拿半个红段子,做小衣儿穿在身上伏侍我。”老婆道:“可知好哩。”西门庆
道:“我只要忘了,你今年多少年纪?你姓甚么?排行几姐?我只记你男子汉姓熊
。”老婆道:“他便姓熊,叫熊旺儿。我娘家姓章,排行第四,今三十二岁。”西
门庆道:“我原来还大你一岁。”一壁干首,一面口中呼叫他:“章四儿,你用心
伏侍我,等明日后边大娘生了孩子,你好生看奶着。你若有造化,也生长一男半女
,我就扶你起来,与我做一房小,就顶你娘的窝儿,你心下何如?”老婆道:“奴
男子汉已是没了,娘家又没人,奴情愿一心伏侍爹,就死也不出爹这门。若爹可怜
见,可知好哩。”西门庆见他言语儿投着机会,心中越发喜欢,攥着他雪白两只腿
儿,只顾没棱探脑,两个扇干,抽提的老婆在下,无不叫出来。娇声怯怯,星眼朦
朦。良久,却令他马伏在下,自舒双足,西门庆披着红绫被,骑在他身上,那话插
入牝中。灯光下,两手按着他雪白的屁股,只顾扇打,口中叫:“章四儿,你好生
叫着亲达达,休要住了,我丢与你罢。”那妇人在下举股相就,真个口中颤声柔语
,呼叫不绝,足顽了一个时辰,西门庆方才精泄。良久,拽出麈柄来,老婆取帕儿
替他搽拭。搂着睡到五更鸡叫时方醒,老婆又替他吮咂。西门庆告他说:“你五娘
怎的替我咂半夜,怕我害冷,连尿也不教我下来溺,都替我咽了。”这西门太真个
把胞尿都溺在老婆口内。当下两个旖旎温存,万千罗唣,(入曰)捣了一夜。 
  
次日,老婆先起来,开了门,预备火盆,打发西门庆穿衣梳洗出门。到前边分付玳
安:“教两名排军把卷棚放的流金八仙鼎,写帖儿抬送到宋御史老爹察院内,交付
明白,讨回贴来。”又叫陈敬济,封了一匹金段,一匹色段,教琴童用毡包拿着,
预备下马,要早往清河口,拜蔡知府去。正在月娘房内吃粥,月娘问他:“应二那
里,俺们莫不都去,也留一个儿看家?留下他姐在家,陪大妗子做伴儿罢。”西门
庆道:“我已预备下五分人情,都去走走罢。左右有大姐在家陪大妗子,就是一般
。我已许下应二了。”月娘听了,一声儿没言语。李桂姐便拜辞说道:“娘,我今
日家去罢。”月娘道:“慌去怎的,再住一日儿不是?”桂姐道:“不瞒娘说,俺
妈心里不自在,家中没人,改日正月间来住两回儿罢。”拜辞了西门庆。月娘装了
两盘茶食,又与桂姐一两银子,吃了茶,打发出门。 
  
西门庆才穿上衣服,往前边去,忽有平安儿来报:“荆都监老爹来拜。”西门庆即
出迎接,至厅上叙礼。荆都监叩拜堂上道:“久违,欠礼,高转失贺。”西门庆道
:“多承厚贶,尚未奉贺。”叙毕契阔之情,分宾主坐下,左右献上茶汤。荆都监
便道:“良骑俟候何往?”西门庆道:“京中太师老爷第九公子九江蔡知府,昨日
巡按宋公祖与工部安凤山、钱云野、黄泰宇,都借学生这里作东,请他一饭。蒙他
具拜贴与我,我岂可不回拜他拜去?诚恐他一时起身去了。”荆都监道:“正是。
小弟有一事特来奉渎。巡按宋公正月间差满,只怕年终举劾地方官员,望乞四泉借
重与他一说。闻知昨日在宅上吃酒,故此斗胆恃爱。倘得寸进,不敢有忘。”西门
庆道:“此是好事,你我相厚,敢不领命?你写个说贴来,幸得他后日还有一席酒
在我这里,等我抵面和他说又好说些。”荆都监连忙下位来,又与西门庆打一躬道
:“多承盛情,衔结难忘。”便道:“小弟已具了履历手本在此。”一面叫写字的
取出,荆都监亲手递上,与西门庆观看。上面写着:“山东等处兵马都监清河左卫
指挥佥事荆忠,年三十二岁。系山后檀州人。由祖后军功累升本卫正千户。从某年
由武举中式,历升今职,管理济州兵马。”一一开载明白。西门庆看毕,荆都监又
向袖中取出礼贴来,递上说道:“薄仪望乞笑留。”西门庆见上面写着“白米二千
石”,说道:“岂有此理,这个学生断不敢领,以此视人,相交何在?”荆都监道
:“不然。总然四泉不受,转送宋公也是一般,何见拒之深耶?倘不纳,小弟亦不
敢奉渎。”推让再三,西门庆只得收了,说道:“学生暂且收下。”一面接了,说
道:“学生明日与他说了,就差人回报。”茶汤两换,荆都监拜谢起身去了。西门
庆上马,琴童跟随,拜蔡知府去了。  
却说玉箫打发西门庆出门,就走到金莲房中,说:“五娘,昨日怎的不往后边去坐
?俺娘好不说五娘哩。说五娘听见爹前边散了,往屋里走不迭。昨日三娘生日,就
不放往他屋里去,把拦的爹恁紧。三娘道:‘没的羞人子剌剌的,谁耐烦争他。左
右是这几房里,随他串去。’”金莲道:“我待说,就没好口,(入日)瞎了他的
眼来!昨日你道他在我屋里睡来么?”玉箫道:“前边老到只娘屋里。六娘又死了
,爹却往谁屋里去?”金莲道:“鸡儿不撒尿--各自有去处。死了一个,还有一
个顶窝儿的。”玉箫又说:“俺娘又恼五娘问爹讨皮袄不对他说。落后爹送钥匙到
房里,娘说了爹几句好的,说:‘早是李大姐死了,便指望他的,他不死只好看一
眼儿罢了。’”金莲道:“没的扯那(毛必)淡!有一个汉子做主儿罢了,你是我
婆婆?你管着我。我把拦他,我拿绳子拴着他腿儿不成?偏有那些(毛必)声浪气
的!”玉箫道:“我来对娘说,娘只放在心里,休要说出我来。今日桂姐也家去了
,俺娘收拾戴头面哩,五娘也快些收拾了罢。”说毕,玉箫后边去了。这金莲向镜
台前搽胭抹粉,插茶戴翠,又使春梅后边问玉楼,今日穿甚颜色衣裳。玉楼道:“
你爹嗔换孝,都教穿浅色衣服。”五个妇人会定了,都是白(髟狄)髻,珠子箍儿
,浅色衣服。惟吴月娘戴着白绉纱金梁冠儿,上穿着沉香遍地金妆花补子袄儿,纱
绿遍地金裙。一顶大轿,四顶小轿,排军喝路,棋童、来安三个跟随,拜辞了吴大
妗子、三位师父、潘姥姥,径往应伯爵家吃满月酒去了。不题。 
  
却说如意儿和迎春,有西门庆晚夕来吃的一桌菜,安排停当,还有一壶金华酒,向
坛内又打出一壶葡萄酒来,午间请了潘姥姥、春梅,郁大姐弹唱着,在房内做一处
吃。吃到中间,也是合当有事,春梅道:“只说申二姐会唱的好《挂真儿》,没个
人往后边去叫他来,好歹教他唱个咱们听。”迎春才待使绣春叫去,只见春鸿走来
烘火。春梅道:“贼小蛮囚儿,你不是冻的那腔儿,还不寻到这屋里来烘火。”因
叫迎春:“你(酉丽)半瓯子酒与他吃。”分付:“你吃了,替我后边叫将申二姐
来。就说我要他唱曲儿与姥姥听。”春鸿把酒勾了,一直走到后边,不想申二姐伴
着大妗子、大姐、三个姑子、玉箫都在上房里坐的,正吃茶哩。忽见春鸿掀帘子进
来,叫道:“申二姐,你来,俺大姑娘前边叫你唱个曲儿与他听去哩。”这申二姐
道:“你大姑娘在这里,又有个大姑娘出来了?”春鸿道:“是俺前边春梅姑娘叫
你。”申二姐道:“你春梅姑娘他稀罕怎的,也来叫我?有郁大姐在那里,也是一
般。我这里唱与大妗奶奶听哩。”大妗子道:“也罢,申二姐,你去走走再来。”
那申二姐坐住了,不动身。 
  
春鸿一直走到前边,对春梅说:“我叫他,他不来哩。”春梅道:“你说我叫他,
他就来了。”春鸿道:“我说前边大姑娘叫你,他意思不动,说这是大姑娘,那里
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?我说是春梅姑娘,他说你春梅姑娘便怎的,有郁大姐罢了,
他从几时来也来叫我,我不得闲,在这里唱与大妗奶奶听哩。大妗奶奶到说你去走
走再来,他不肯来哩。”这春梅不听便罢,听了三尸神暴跳,五脏气冲天,一点红
从耳畔起,须臾紫遍了双腮。众人拦阻不住,一阵风走到上房里,指着申二姐一顿
大骂道:“你怎么对着小厮说我‘那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’,‘稀罕他也来叫我
’?你是甚么总兵官娘子,不敢叫你!俺们在那毛里夹着,是你抬举起来,如今从
新钻出来了?你无非是个走千家门、万家户,贼狗攮的瞎淫妇!你来俺家才走了多
少时儿,就敢恁量视人家?你会晓的甚么好成样的套数儿,左右是那几句东沟篱,
西沟坝,油嘴狗舌,不上纸笔的那胡歌野词,就拿班做势起来!俺家本司三院唱的
老婆,不知见过多少,稀罕你。韩道国那淫妇家兴你,俺这里不兴你。你就学与那
淫妇,我也不怕。你好不好趁早儿去,贾妈妈与我离门离户。”那大妗子拦阻说道
:“快休要破口。”把申二姐骂的睁睁的,敢怒而不敢言,说道:“耶(口乐)(
口乐),这位大姐,怎的恁般粗鲁性儿,就是刚才对着大官儿,我也没曾说甚歹话
,怎就这般言语,泼口骂出来!此处不留人,更有留人处。”春梅越发恼了,骂道
:“贼食,唱与人家听。趁早儿与我走,再也不要来了。”申二娘道:“我没的赖
在你家!”春梅道:“赖在我家,叫小厮把鬓毛都撏光了你的。”大妗子道:“你
这孩儿,今日怎的恁样儿的,还不往前边去罢。”那春梅只顾不动身。这申二姐一
面哭哭啼啼下炕来,拜辞了大妗子,收拾衣裳包子,也等不的轿子来,央及大妗子
使平安对过叫将画童儿来,领他往韩道国家去了。春梅骂了一顿,往前边去了。大
妗子看着大姐和玉箫说道:“他敢前边吃了酒进来,不然如何恁冲言冲语的!骂的
我也不好看的了。你叫他慢慢收拾了去就是了,立逼着撵他去了,又不叫小厮领他
,十分水深人不过。”玉箫道:“他们敢在前头吃酒来?” 
  
却说春梅走到前边,还气狠狠的向众人说道:“方才把贼瞎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。
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哩!叫着他张儿致儿,拿班做势儿的。”迎春道:“你砍一枝损
百枝,忌口些,郁大姐在这里。”春梅道:“不是这等说。像郁大姐在俺家这几年
,大大小小,他恶讪了那个来?教他唱个儿,他就唱。那里像这贼瞎淫妇大胆。他
记得甚么成样的套数,左来右去,只是那几句《山坡羊》、《琐南枝》,油里滑言
语,上个甚么抬盘儿也怎的?我才乍听这个曲儿也怎的?我见他心里就要把郁大姐
挣下来一般。”郁大姐道:“可不怎的。昨日晚夕,大娘教我唱小曲儿,他就连忙
把琵琶夺过去,他要唱。大姑娘你也休怪,他怎知道咱家里深浅?他还不知把你当
谁人看成。”春梅道:“我刚才不骂的:你上覆韩道国老婆那贼淫妇,你就学与他
,我也不怕他。”潘姥姥道:“我的姐姐,你没要紧气的恁样儿的。”如意儿道:
“我倾杯儿酒,与大姐姐消消儿恼。”迎春道:“我这女儿着恼就是气。”便道:
“郁大姐,你拣套好曲儿唱个伏侍他。”这郁大姐拿过琵琶来,说道:“等我唱个
“莺莺闹卧房”《山坡羊》儿。与姥姥和大姑娘听罢。”如意儿道:“你用心唱,
等我斟上酒。”那迎春拿起杯儿酒来,望着春梅道:“罢罢,我的姐姐,你也不要
恼了,胡乱且吃你妈妈这钟酒儿罢。”那春梅忍不住笑骂道:“怪小淫妇儿,你又
做起我妈妈来了!”又说道:“郁大姐,休唱《山坡羊》,你唱个《江儿水》俺们
听罢。”这郁大姐在旁弹着琵琶,慢慢唱“花娇月艳”,与众人吃酒不题。 
  
且说西门庆从新河口拜了蔡九知府,回来下马,平安就禀:“今日有衙门里何老爹
差答应的来,请爹明日早进衙门中,拿了一起贼情审问。又本府胡老爹送了一百本
新历日。荆都监老爹差人送了一口鲜猪,一坛豆酒,又是四封银子。姐夫收下,交
到后边去了,没敢与他回贴儿。晚上,他家人还来见爹说话哩。只胡老爹家与了回
贴,赏了来人一钱银子。又是乔亲家爹送贴儿,明日请爹吃酒。”玳安儿又拿宋御
史回贴儿来回话:“小的送到察院内,宋老爹说,明日还奉价过来。赏了小的并抬
盒人五钱银子,一百本历日。”西门庆走到厅上,春鸿连忙报与春梅众人,说道:
“爹来家了,还吃酒哩。”春梅道:“怪小蛮囚儿,爹来家随他来去,管俺们腿事
!没娘在家,他也不往俺这边来。”众人打伙儿吃酒顽笑,只顾不动身。西门庆到
上房,大妗子和三个姑子,都往那边屋里去了。玉箫向前与他接了衣裳,坐下,放
桌儿打发他吃饭。教来兴儿定桌席:三十日与宋巡按摆酒;初一日刘、薛二内相,
帅府周爷众位,吃庆官酒。分付去了。玉箫在旁请问:“爹吃酒,筛甚么酒吃?”
西门庆道:“有刚才荆都监送来的那豆酒取来,打开我尝尝,看好不好。”只见来
安儿进来,禀问接月娘去。玉箫便使他提酒来,打破泥头,倾在钟内,递与西门庆
呷了一呷,碧靛般清,其味深长。西门庆令:“斟来我吃。”须臾,摆上菜来,西
门庆在房中吃酒。 
  
却说来安同排军拿灯笼,晚夕接了月娘众人来家。都穿着皮袄,都到上房来拜西门
庆。惟雪娥与西门庆磕头,起来又与月娘磕头。拜完了,又都过那边屋里,去拜大
妗子与三个姑子。月娘便坐着与西门庆说话:“应二嫂见俺们都去,好不喜欢!酒
席上有隔壁马家娘子和应大嫂、杜二娘,也有十来位娘子。叫了两个女儿弹唱。养
了好个平头大脸的小厮儿。原来他房里春花儿,比旧时黑瘦了好些,只剩下个大驴
脸一般的,也不自在哩。今日乱的他家里大小不安,本等没人手。临来时,应二歌
与俺们磕头,谢了又谢,多多上覆你,多谢重礼。”西门庆道:“春花儿那成精奴
才,也打扮出来见人?”月娘道:“他比那个没鼻子?没眼儿?是鬼儿?出来见不
的?”西门庆道:“那奴才,撒把黑豆只好教猪拱罢。”月娘道:“我就听不上你
恁说嘴。只你家的好,拿掇的,出来见的人!”那王经在旁立着,说道:“应二爹
见娘们去,先头不敢出来见,躲在下边房里,打窗户眼儿望前瞧。被小的看见了,
说道:‘你老人家没廉耻,平日瞧甚么!”他赶着小的打。”西门庆笑的没眼缝儿
,说道:“你看这贼花子,等明日他来,着老实抹他一脸粉。”王经笑道:“小的
知道了。”月娘喝道:“这小厮别要胡说。他几时瞧来?平白枉口拔舌的。一日谁
见他个影儿?只临来时,才与俺们磕头。”王经站了一回出来了。 
  
月娘也起身过这边屋里,拜大妗子并三个师父。大姐与玉箫众丫头媳妇都来磕头。
月娘便问:“怎的不见申二姐?”众人都不作声。玉箫说:“申二姐家去了。”月
娘道:“他怎的不等我来就去?”大妗子隐瞒不住,把春梅骂他之事,说了一遍。
月娘就有几分恼,说道:“他不唱便罢了,这丫头恁惯的没张倒置的,平白骂他怎
么的?怪不的俺家主子也没那正主了,奴才也没个规矩,成甚么道理!”望着金莲
道:“你也管他管儿,惯的他通没些摺儿。”金莲在旁笑着说道:“也没见这个瞎
曳么的,风不摇,树不动。你走千家门,万家户,在人家无非只是唱。人叫你唱个
儿,也不失了和气,谁教他拿班儿做势的,他不骂他嫌腥。”月娘道:“你到且是
会说话儿的。都像这等,好人歹人都吃他骂了去?也休要管他一管儿了!”金莲道
:“莫不为瞎淫妇打他几棍儿?”月娘听了他这句话,气的他脸通红了,说道:“
惯着他,明日把六邻亲戚都教他骂遍了罢!”于是起身,走过西门庆这边来。西门
庆便问:“怎么的?”月娘道:“情知是谁,你家使的有好规矩的大姐,如此这般
,把申二姐骂的去了。”西门庆笑道:“谁教他不唱与他听来。也不打紧处,到明
日使小厮送他一两银子,补伏他,也是一般。”玉箫道:“申二姐盒子还在这里,
没拿去哩。”月娘见西门庆笑,便说道:“不说教将来嗔喝他两句,亏你还雌着嘴
儿,不知笑的是甚么?”玉楼、李娇儿见月娘恼起来,就都先归房去了。西门庆只
顾吃酒,良久,月娘进里间内,脱衣裳摘头,便问玉箫:“这箱上四包银子是那里
的?”西门庆说:“是荆都监的二百两银子,要央宋巡按,图干升转。”玉箫道:
“头里姐夫送进来,我就忘了对娘说。”月娘道:“人家的,还不收进柜里去哩。
”玉箫一面安放在厨柜中。 
  
金莲在那边屋里只顾坐的,要等西门庆一答儿往前边去,今日晚夕要吃薛姑子符药
,与他交媾,图壬子日好生子。见西门庆不动身,走来掀帘子儿叫他说:“你不往
前边去,我等不得你,我先去也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儿,你先走一步儿,我吃了这
些酒来。”那金莲一直往前去了。月娘道:“我偏不要你去,我还和你说话哩。你
两个合穿着一条裤子也怎的?强汗世界,巴巴走来我屋里,硬来叫你。没廉耻的货
,只你是他的老婆,别人不是他的老婆?你这贼皮搭行货子,怪不的人说你。一视
同仁,都是你的老婆,休要显出来便好。就吃他在前边把拦住了,从东京来,通影
边儿不进后边歇一夜儿,教人怎么不恼?你冷灶着一把儿,热灶着一把儿才好,通
教他把拦住了,我便罢了,不和你一般见识,别人他肯让的过?口儿内虽故不言语
,好杀他心儿里也有几分恼。今日孟三姐在应二嫂那里,通一日没吃甚么儿,不知
掉了口冷气,只害心凄恶心。来家,应二嫂递了两钟酒,都吐了。你还不往屋里瞧
他瞧去?” 
  
西门庆听了,说道:“真个?分付收了家火罢,我不吃酒了。”于是走到玉楼房中
。只见妇人已脱了衣裳,摘去首饰,浑衣儿歪在炕上,正倒着身子呕吐。西门庆见
他呻吟不止,慌问道:“我的儿,你心里怎么的来?对我说,明日请人来看你。”
妇人一声不言语,只顾呕吐。被西门庆一面抱起他来,与他坐的,见他两只手只揉
胸前,便问:“我的心肝,心里怎么?告诉我。”妇人道:“我害心凄的慌,你问
他怎的?你干你那营生去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不知道,刚才上房对我说,我才晓的
。”妇人道:“可知你不晓的。俺每不是你老婆,你疼你那心爱的去罢。”西门庆
于是搂过粉项来亲个嘴,说道:“怪油嘴,就奚落我起来。”便叫兰香:“快顿好
苦艳茶儿来,与你娘吃。”兰香道:“有茶伺候着哩。”一面捧茶上来。西门庆亲
手拿在他口儿边吃。妇人道:“拿来,等我自吃。会那等乔劬劳,旋蒸热卖儿的,
谁这里争你哩!今日日头打西出来,稀罕往俺这屋里来走一走儿。也有这大娘,平
白说怎的,争出来(火古力)包气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不知,我这两日七事八事,
心不得个闲。”妇人道:“可知你心不得闲,自有那心爱的扯落着你哩。把俺们这
僻时的货儿,都打到赘字号听题去了,后十年挂在你那心里。”见西门庆嘴揾着他
那香腮,便道:“吃的那酒气,还不与我过一边去。人一日黄汤辣水儿谁尝着来,
那里有甚么神思和你两个缠!”西门庆道:“你没吃甚么儿?叫丫头拿饭来咱们吃
,我也还没吃饭哩。”妇人道:“你没的说,人这里凄疼的了不得,且吃饭!你要
吃,你自家吃去!”西门庆道:“我不吃,我敢也不吃了,咱两个收拾睡了罢。明
日早,使小厮请任医官来看你。”妇人道:“由他去,请甚么任医官、李医官,教
刘婆子来,吃他服药也好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睡下,等我替你心口内扑撒扑撒,
管情就好了。你不知道,我专一会揣骨捏病。”西门庆忽然想起道:“昨日刘学官
送了十圆广东牛黄蜡丸,那药,酒儿吃下极好。”即使兰香:“问你大娘要去,在
上房磁罐儿内盛着哩。就拿素儿带些酒来。吃了管情手到病除。”妇人道:“我不
好骂出来,你会揣甚么病?要酒,俺这屋里有酒。” 
  
不一时,兰香到上房要了两丸来。西门庆看筛热了酒,剥去腊,里面露出金丸来,
拿与玉楼吃下去。西门庆因令兰香:“趁着酒,你筛一钟儿来,我也吃了药罢。”
被玉楼瞅了一眼,说道:“就休要汗邪,你要吃药,往别人房里去吃。你这里且做
甚么哩,却这等胡作做。你见我不死,来撺掇上路儿来了。紧要教人疼的魂也没了
,还要那等掇弄人,亏你也下般的,谁耐烦和你两个只顾涎缠。”西门庆笑道:“
罢罢,我的儿,我不吃药了,咱两个睡罢。”那妇人一面吃毕药,与西门庆两个解
衣上床同寝。西门庆在被窝内,替他手撒扑着酥胸,揣摸香乳,一手搂其粉项,问
道:“我的亲亲,你心口这回吃下药觉好些?”妇人道:“疼便止了,还有些嘈杂
。”西门庆道:“不打紧,消一回也好了。”因说道:“你不在家,我今日兑了五
十两银子与来兴儿,后日宋御史摆酒,初一日烧纸还愿心,到初三日,再破两日工
夫,把人都请了罢。受了人家许多人情礼物,只顾挨着,也不是事。”妇人道:“
你请也不在我,不请也不在我。明日三十日,我教小厮来攒帐,交与你,随你交付
与六姐,教他管去。也该教他管管儿,却是他昨日说的:‘甚么打紧处,雕佛眼儿
便难,等我管。’”西门庆道:“你听那小淫妇儿,他勉强,着紧处他就慌了。亦
发摆过这几席酒儿,你交与他就是了。”玉楼道:“我的哥哥,谁养的你恁乖!还
说你不护他,这些事儿就见出你那心儿来了。摆过酒儿交与他,俺们是合死的?像
这清早辰,得梳个头儿?小厮你来我去,称银换钱,气也掏干了。饶费了心,那个
道个是也怎的!”西门庆道:“我的儿,常言道:‘当家三年狗也嫌。’”说着,
一面慢慢搊起一只腿儿,跨在胳膊上,搂抱在怀里,(扌昝)着他白生生的小腿儿
,穿着大红绫子的绣鞋儿,说道:“我的儿,你达不爱你别,只爱你这两只白腿儿
,就是普天下妇人选遍了,也没你这等柔嫩可爱。”妇人道:“好个说嘴的货,谁
信那棉花嘴儿,可可儿的就是普天下妇人选遍了没有来!不说俺们皮肉儿粗糙,你
拿左话儿右说着哩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的心肝,我有句谎就死了我。”妇人道:“
行货子,没要紧赌什么誓。”这西门庆说着就把那话带上了银托子,插放入他牝中
。妇人道:“我说你行行就下道儿来了。”因摸见银托子,说道:“从多咱三不知
就带上这行货子了,还不趁早除下来哩。”那西门庆那里肯依,抱定他一只腿在怀
里,只顾没棱露脑,浅抽深送。须臾淫水浸出,往来有声,如狗茶镪子一般,妇人
一面用绢抹尽了去,口里内不住作柔颤声,叫他:“达达,你省可往里边去,奴这
两日好不腰酸,下边流白浆子出来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到明日问任医官讨服暖药来
,你吃就好了。” 
  
不说两个在床上欢娱顽耍,单表吴月娘在上房陪着大妗子、三位师父,晚夕坐的说
话。因说起春梅怎的骂申二姐,骂的哭涕,又不容他坐轿子去,旋央及大妗子,对
过叫画童儿送他往韩道国家去。大妗子道:“本等春梅出来的言语粗鲁,饶我那等
说着,还刀截的言语骂出来,他怎的不急了!他平昔不晓的恁口泼骂人,我只说他
吃了酒。”小玉道:“他们五个在前头吃酒来。”月娘道:“恁不合理的行货子,
生生把丫头惯的恁没大没小的,还嗔人说哩。到明日不管好歹,人都吃他骂了去罢
,要俺们在屋里做甚么?一个女儿,他走千家门,万家户,教他传出去好听?敢说
西门庆家那大老婆,也不知怎么出来的。乱世不知那个是主子,那个是奴才。不说
你们这等惯的没些规矩,恰似俺们不长俊一般,成个甚么道理!”大妗子道:“随
他去罢,他姑夫不言语,怎好惹气?”当夜无辞,同归到房中歇了。 
  
次日,西门庆早起往衙门中去了。潘金莲见月娘拦了西门庆不放来,又误了壬子日
期,心中甚是不悦。次日,老早就使来安叫了一顶轿子,把潘姥姥打发往家去了。
吴月娘早辰起来,三个姑子要告辞家去,月娘每个一盒茶食,五钱银子,又许下薛
姑子正月里庵里打斋,先与他一两银子,请香烛纸马,到腊月还送香油、白面、细
米素食与他斋僧供佛。因摆下茶,在上房内管待,同大妗子一处吃。先请了李娇儿
、孟玉楼、大姐,都坐下。问玉楼:“你吃了那蜡丸,心口内不疼了?”玉楼道:
“今早吐了两口酸水,才好了。”叫小玉往前边:“请潘姥姥和五娘来吃点心。”
玉箫道:“小玉在后边蒸点心哩。我去请罢。”于是一直走了前边金莲房中,便问
他:“姥姥怎的不见?后边请姥姥和五娘吃茶哩。”金莲道:“他今日早辰,我打
发他家去了。”玉箫说:“怎的不说声,三不知就去了?”金莲道:“住的人心淡
,只顾住着怎的!”玉箫道:“我拿了块腊肉儿,四个甜酱瓜茄子,与他老人家,
谁知他就去了。五娘你替老人家收着罢。”于是递与秋菊,放在抽替内。这玉箫便
向金莲说道:“昨日晚夕五娘来了,俺娘如此这般对着爹好不说五娘强汗世界,与
爹两个合穿着一条裤子,没廉耻,怎的把拦老爹在前边,不往后边来。落后把爹打
发三娘房里歇了一夜,又对着大妗子、三位师父,怎的说五娘惯的春梅没规矩,毁
骂申二姐。爹到明日还要送一两银子与申二姐遮羞。”一五一十说了一时。这金莲
听记在心。玉箫先来回月娘说:“姥姥起早往家去了,五娘便来也。”月娘便望着
大妗子道:“你看,昨日说了他两句儿,今日就使性子,也不进来说声儿,老早打
发他娘去了。我猜姐姐又不知心里安排着要起甚么水头儿哩。” 
  
当下月娘自知屋里说话,不防金莲暗走到明间帘下,听觑多时了,猛可开言说道:
“可是大娘说的,我打发了他家去,我好把拦汉子?”月娘道:“是我说来,你如
今怎么我?本等一个汉子,从东京来了,成日只把拦在你那前头,通不来后边傍个
影儿。原来只你是他的老婆,别人不是他的老婆?行动题起来,别人不知道,我知
道。就是昨日李桂姐家去了,大妗子问了声:‘李桂姐住了一日儿,如何就家去了
?他姑夫因为甚么恼他?’我还说:‘谁知为甚么恼他?’你便就撑着头儿说:‘
别人不知道,只我晓的。’你成日守着他,怎么不晓的!”金莲道:“他不往我那
屋里去,我莫不拿猪毛绳子套了他去不成!那个浪的慌了也怎的?”月娘道:“你
不浪的慌,他昨日在我屋里好好儿坐的,你怎的掀着帘子硬入来叫他前边去,是怎
么说?汉子顶天立地,吃辛受苦,犯了甚么罪来,你拿猪毛绳子套他?贱不识高低
的货,俺每倒不言语了,你倒只顾赶人。一个皮袄儿,你悄悄就问汉子讨了,穿在
身上,挂口儿也不来后边题一声儿。都是这等起来,俺每在这屋里放小鸭儿?就是
孤老院里也有个甲头。一个使的丫头,和他猫鼠同眠,惯的有些摺儿!不管好歹就
骂人。说着你,嘴头子不伏个烧埋。”金莲道:“是我的丫头也怎的?你每打不是
!我也在这里,还多着个影儿哩。皮袄是我问他要来。莫不只为我要皮袄,开门来
也拿了几件衣裳与人,那个你怎的就不说了?丫头便是我惯了他,是我浪了图汉子
喜欢。像这等的却是谁浪?”吴月娘吃他这两句,触在心上,便紫(氵强)了双腮
,说道:“这个是我浪了,随你怎的说。我当初是女儿填房嫁他,不是趁来的老婆
。那没廉耻趁汉精便浪,俺每真材实料,不浪。”吴大妗子便在跟前拦说:“三姑
娘,你怎的,快休舒口。”孟玉楼道:“耶(口乐),耶(口乐),大娘,你今日
怎的这等恼的大发了,连累俺每,一俸打着好几个。也没见这六姐,你让大娘一句
儿也罢了,只顾拌起嘴来了。”大妗子道:“常言道,要打没好手,厮骂没好口。
不争你姊妹每嚷斗,俺每亲戚在这里住着也羞。姑娘,你不依我,想是嗔我在这里
,叫轿子来我家去罢!”被李娇儿一面拉住大妗子,那潘金莲见月娘骂他这等言语
,坐在地下就打滚撒泼。自家打几个嘴巴,头上(髟狄)髻都撞落一边,放声大哭
,叫起来说道:“我死了罢,要这命做什么,你家汉子说条念款说将来,我趁将你
家来了!这也不难的勾当,等他来家,与了我休书,我去就是了。你赶人不得赶上
。”月娘道:“你看就是了,泼脚子货。别人一句儿还没说出来,你看他嘴头子,
就相淮洪一般。他还打滚儿赖人,莫不等的汉子来家,把我别变了!你放恁个刁儿
,那个怕你么?”金莲道:“你是真材实料的,谁敢辩别你?”月娘越发大怒,说
道:“我不真材实料,我敢在这家里养下汉来?”金莲道:“你不养下汉,谁养下
汉来?你就拿主儿来与我!”玉楼见两个拌的越发不好起来,一面拉金莲往前边去
,说道:“你恁怪剌剌的,大家都省口些罢了。只顾乱起来,左右是两句话,教三
位师父笑话。你起来,我送你前边去罢。”那金莲只顾不肯起来,被玉楼和玉箫一
齐扯起来,送他前边去了。 
  
大妗子便劝住月娘,说道:“姑娘,你身上又不方便,好惹气,分明没要紧。你姐
妹们欢欢喜喜,俺每在这里住着有光。似这等合气起来,又不依个劝,却怎样儿的
?”那三个姑子见嚷闹起来,打发小姑儿吃了点心,包了盒子,告辞月娘众人,月
娘道:“三位师父,休要笑话。”薛姑子道:“我的佛菩萨,没的说,谁家灶内无
烟?心头一点无明火,些儿触着便生烟。大家尽让些就罢了。佛法上不说的好:‘
冷心不动一孤舟,净扫灵台正好修。’若还绳头松松,就是万个金刚也降不住。为
人只把这心猿意马牢拴住了,成佛作祖都打这上头起。贫僧去也,多有打搅菩萨。
好好儿的。”一面打了两个问讯。月娘连忙还万福,说道:“空过师父,多多有慢
。另日着人送斋衬去。”即叫大姐:“你和二娘送送三位师父出去,看狗。”于是
打发三个姑子出门去了。 
  
月娘陪大妗子坐着,说道:“你看这回气的我,两只胳膊都软了,手冰冷的。从早
辰吃了口清茶,还汪在心里。”大妗子道:“姑娘,我这等劝你少揽气,你不依我
。你又是临月的身子,有甚要紧。”月娘道:“早是你在这里住看着,又是我和他
合气?如今犯夜的倒拿住巡更的。我倒容了人,人倒不肯容我。一个汉子,你就通
身把拦住了,和那丫头通同作弊,在前头干的那无所不为的事,人干不出来的,你
干出来。女妇人家,通把个廉耻也不顾。他灯台不照自己,还张着嘴儿说人浪。想
着有那一个在,成日和那一个合气,对着俺每,千也说那一个的不是,他就是清净
姑姑儿了。单管两头和番,曲心矫肚,人面兽心。行说的话儿,就不承认了。赌的
那誓唬人子。我洗着眼儿看着他,到明日还不知怎么样儿死哩。刚才摆着茶儿,我
还好意等他娘来吃,谁知他三不知的就打发去了。就安排要嚷的心儿,悄悄儿走来
这里听。听怎的?那个怕你不成!待等汉子来,轻学重告,把我休了就是了。”小
玉道:“俺每都在屋里守着炉台站着,不知五娘几时走来,也不听见他脚步儿响。
”孙雪娥道:“他单会行鬼路儿,脚上只穿毡底鞋,你可知听不见。想着起头儿一
来时,该和我合了多少气!背地打伙儿嚼说我,教爹打我那两顿,娘还说我和他偏
生好斗的。”月娘道:“他活埋惯了人,今日还要活埋我哩。你刚才不见他那等撞
头打滚儿,一径使你爹来家知道,管就把我翻倒底下。”李娇儿笑道:“大娘没的
说,反了世界!”月娘道:“你不知道,他是那九条尾的狐狸精,把好的吃他弄死
了,且稀罕我能多少骨头肉儿!你在俺家这几年,虽是个院中人,不像他久惯牢头
。你看他昨日那等气势,硬来我屋里叫汉子:‘你不往前边去,我等不的你,先去
。’恰似只他一个人的汉子一般,就占住了。不是我心中不恼,他从东京来家,就
不放一夜儿进后边来。一个人的生日,也不往他屋里走走儿去。十个指头,都放在
你口内才罢了。”大妗子道:“姑娘,你耐烦,你又常病儿痛儿的,不贪此事,随
他去罢。不争你为众好,与人为怨结仇。”劝了一回,玉箫安排上饭来,也不吃,
说道:“我这回好头疼,心口内有些恶没没的上来。”教玉箫:“那边炕上,放下
枕头,我且躺躺去。”分付李娇儿:“你们陪大妗子吃饭。”那日,郁大姐也要家
去,月娘分付:“装一盒子点心,与他五钱银子。”打发去了。 
  
却说西门庆衙门中审问贼情,到午牌时分才来家。正值荆都监家人讨回帖,西门庆
道:“多谢你老爹重礼。如何这等计较?你还把那礼扛将回去,等我明日说成了取
家来。”家人道:“家老爹没分付,小的怎敢将回去,放在老爹这里也是一般。”
西门庆道:“既恁说,你多上覆,我知道了。”拿回贴,又赏家人一两银子。因进
上房,见月娘睡在炕上,叫了半日,白不答应。问丫鬟,都不敢说。走到前边金莲
房里,见妇人蓬头撒脑,拿着个枕头睡,问着又不言语,更不知怎的。一面封银子
,打发荆都监家人去了,走到孟玉楼房中问。玉楼隐瞒不住,只得把月娘和金莲早
辰嚷闹合气之事,备说一遍。 
  
这西门庆慌了,走到上房,一把手把月娘拉起来,说道:“你甚要紧,自身上不方
便,理那小淫妇儿做甚么?平白和他合甚么气?”月娘道:“我和他合气,是我偏
生好斗寻趁他来?他来寻趁将我来!你问众人不是?早辰好意摆下茶儿,请他娘来
吃。他使性子把他娘打发去了,便走来后边撑着头儿和我嚷,自家打滚撞头,鬟髻
都踩扁了,皇帝上位的叫,只是没打在我脸上罢了。若不是众人拉劝着,是也打成
一块。他平白欺负惯了人,他心里也要把我降伏下来。行动就说:‘你家汉子说条
念款将我来了,打发了我罢,我不在你家了。’一句话儿出来,他就是十句说不下
来,嘴一似淮洪一般,我拿甚么骨秃肉儿拌的他过?专会那泼皮赖肉的,气的我身
子软瘫儿热化,甚么孩子李子,就是太子也成不的。如今倒弄的不死不活,心口内
只是发胀,肚子往下鳖坠着疼,头又疼,两只胳膊都麻了。刚才桶子上坐了这一回
,又不下来。若下来也干净了,省的死了做带累肚子鬼。到半夜寻一条绳子,等我
吊死了,随你和他过去。往后没的又像李瓶儿,吃他害死了。我晓的你三年不死老
婆,也是大悔气。”西门庆不听便罢,听的说,越发慌了,一面把月娘搂抱在怀里
,说道:“我的好姐姐,你别和那小淫妇儿一般见识,他识什么高低香臭?没的气
了你,倒值了多的。我往前边骂这贼小淫妇儿去。”月娘道:“你还敢骂他,他还
要拿猪毛绳子套你哩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教他说,恼了我,吃我一顿好脚。”因问
月娘:“你如今心内怎么的?吃了些甚么儿没有?”月娘道:“谁尝着些甚么儿?
大清早辰才拿起茶,等着他娘来吃,他就走来和我嚷起来。如今心内只发胀,肚子
往下鳖坠着疼,脑袋又疼,两只胳膊都麻了。你不信,摸我这手,恁半日还同握过
来。”西门庆听了,只顾跌脚,说道:“可怎样儿的,快着小厮去请任医官来看看
。”月娘道:“请什么任医官?随他去,有命活,没命教他死,才趁了人的心。什
么好的老婆?是墙上土坯,去了一层又一层。我就死了,把他扶了正就是了。恁个
聪明的人儿,当不的家?”西门庆道:“你也耐烦,把那小淫妇儿只当臭屎一般丢
着他去便罢了。你如今不请任后溪来看你看,一时气裹住了这胎气,弄的上不上,
下不下,怎么了?”月娘道:“这等,叫刘婆子来瞧瞧,吃他服药,再不,头上剁
两针,由他自好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没的说,那刘婆子老淫妇,他会看甚胎产?
叫小厮骑马快请任医官来看。”月娘道:“你敢去请!你就请了来,我也不出去。
”西门庆不依他,走到前边,即叫琴童:“快骑马往门外请任老爹,紧等着,一答
儿就来。”琴童应诺,骑上马云飞一般去了。西门庆只在屋里厮守着月娘,分付丫
头,连忙熬粥儿拿上来,劝他吃,月娘又不吃。等到后晌时分,琴童空回来说:“
任老爹在府里上班,未回来。他家知道咱这里请,说明日任老爹绝早就来了。” 
  
月娘见乔大户一替两替来请,便道:“太医已是明日来了,你往乔亲家那里去罢。
天晚了,你不去,惹的乔亲家怪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去了,谁看你?”月娘笑道:
“傻行货子,谁要你做恁个腔儿。你去,我不妨事。等我消一回儿,慢慢挣痤着起
来,与大妗子坐的吃饭。你慌的是些甚么?”西门庆令玉箫:“快请你大妗子来,
和你娘坐的。”又问:“郁大姐在那里?叫他唱与娘听。”玉箫道:“郁大姐往家
去,不耐烦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谁教他去来?留他两住两日儿也罢了。”赶着玉箫
踢了两脚。月娘道:“他见你家反宅乱,要去,管他腿事?”玉箫道:“正经骂申
二姐的倒不踢。”那西门庆只做不听见,一面穿了衣裳,往乔大户家吃酒去了。未
到起更时分,就来家,到了上房。月娘正和大妗子、玉楼、李娇儿四个坐的。大妗
子见西门庆进来,忙往后边去了。西门庆便问月娘道:“你这咱好些了么?”月娘
道:“大妗子陪我吃了两口粥儿,心口内不大十分胀了,还只有些头疼腰酸。”西
门庆道:“不打紧,明日任后溪来看,吃他两服药,解散散气,安安胎就好了。”
月娘道:“我那等样教你休请他,你又请他。白眉赤眼,教人家汉子来做甚么?你
明日看我出去不出去!”因问:“乔亲家请你做甚么?”西门庆道:“他说我从东
京来了,与我坐坐。今日他也费心,整治许多菜蔬,叫两个唱的,落后又邀过来台
官来陪我。我热着你,心里不自在,吃了几钟酒,老早就来了。”月娘道:“好个
说嘴的货!我听不上你这巧言花语,可可儿就是热着我来?我是那活佛出现,也不
放在你那惦。就死了也不值个破沙锅片子。”又问:“乔亲家再没和你说什么话?
”西门庆方告说:“乔亲家如今要趁着新例,上三十两银子纳个义官。银子也封下
了,教我对胡府尹说。我说不打紧,胡府尹昨日送了我一百本历日,我还没曾回他
礼。等我送礼时,稍了贴子与他,问他讨一张义官札付来与你就是了。他不肯,他
说纳些银子是正理。如今央这里分上讨讨儿,免上下使用,也省十来两银子。”月
娘道:“既是他央及你,替他讨讨儿罢。你没拿他银子来?”西门庆道:“他银子
明日送过来。还要买分礼来,我止住他了。到明日,咱佥一口猪,一坛酒,送胡府
尹就是了。”说毕,西门庆晚夕就在上房睡了一夜。 
  
到次日,宋巡按摆酒,后厅筵席治酒,装定果品。大清早辰,本府出票拨了两院三
十名官身乐人,两名伶官、四名排长领着,来西门庆宅中答应。只见任医官从早辰
就骑马来了,西门庆忙迎到厅上陪坐,道连日阔怀之事。任医官道:“昨日盛使到
,学生该班,至晚才来家,见尊剌,今日不俟驾而来。敢问何人欠安?”西门庆道
:“大贱内偶然有些失调,请后溪一诊。”须臾茶至。吃了茶,任医官道:“昨日
闻得明川说,老先生恭喜,容当奉贺。”西门庆道:“菲才备员而已,何贺之有。
”一面西门庆分付:“后边对你大娘说,任老爹来了,明间内收拾。”琴童应诺,
到后边。大妗子、李娇儿、孟玉楼都在房内,只见琴童来说:“任医官来了,爹分
付教收拾明间里坐的。”月娘只不动身,说道:“我说不要请他,平白教人家汉子
,睁着活眼,把手捏腕的,不知做甚么!叫刘妈妈子来,吃两服药,由他好了。好
这等摇铃打鼓的,好与人家汉子喂眼。”玉楼道:“大娘,已是请人来了,你不出
去却怎样的,莫不回了人去不成?”大妗子又在旁边劝着说:“姑娘,他是个太医
,你教他看看你这脉息,还知道你这病源,不知你为甚起气恼,伤犯了那一经。吃
了他药,替你分理理气血,安安胎气也好。刘婆子他晓得甚么病源脉理?一时耽误
怎了。”月娘方动身梳头,戴上冠儿,玉箫拿镜子,孟玉楼跳上炕去,替他拿抿子
掠后鬓。李娇儿替他勒钿儿。孙雪娥预备拿衣裳。不一时,打扮的粉妆玉琢,正是
: 
    罗浮仙子临凡世,月殿婵娟出画堂。
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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